第1章

大渊景旸十五年,腊月二十七。

细碎的雪悠悠然飘落,屋檐下,苏澜依布满冻疮的手指浸在水盆之中,一下一下机械地搓洗着衣物。

“哗啦”一声,水盆忽然被人猛地踹翻,冰冷的水全都泼洒在她身上,寒意刺骨。

“苏澜依,还真把自己当尚书府的大**了?你现在不过是专门伺候老子的**,滚,去院子里洗!”

被吵醒的王生满脸横肉抖动着,撂下这几句恶语后,便缩着脖子回了房,只留下苏澜依孤零零地站在原地。

寒风卷着大雪纷飞,折射出点点凝光,冷得人心头发颤。她忍不住用双臂抱紧自己。

尚书府大**...

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,王生说错了,五年了,整整五年了。

她在这四方的天空下,在王生的打骂中,捱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煎熬的日子,仿若一只折翼的鸟儿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

她何德何能,还敢把自己当尚书府大**。

只是为什么她会落得如此下场?

不过是因为她那好妹妹,自幼便对她的未婚夫情根深种。而她的未婚夫,也视她为毫无助益的累赘,急于摆脱。

可他们二人,一个是侍郎府的千金,一个是侯府的世子,门第高华,自是容不得半点差错。

那这出错的,便只能是她这个自幼无人教导、母死父厌的草芥了。

苏澜依微微仰头,望向铅灰色的苍穹,任由雪花落在脸颊,融化成冰冷的水珠,顺着脸庞滑落。

她二十岁的人生,经历过两次大变故。

一次是六岁那年,新帝登基,身为右丞相的外祖父通敌叛国,在家中自戕,宁家斩首的斩首、流放的流放。

从来与母亲琴瑟和鸣的父亲当即变脸,不仅当场贬妻为妾,转而迎娶自己的青梅竹马,还带回来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。

素来骄傲的母亲怎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,当夜就疯了,一个月后的傍晚被人发现淹死在自家池塘里。

那一夜府中大清洗,苏澜依亲眼看到跟在母亲身边的丫鬟嬷嬷们,全被拖到院子里当场打死。

奶娘紧紧的抱着她,捂住她的眼睛,可那些血却依旧能透过奶娘冰凉的手染进了她的眼睛。

全都是刺眼的红!

第二日,奶娘也被赶出了府,苏澜依也被赶到西边角落的院子里。

从此她收起了从前张扬、明媚的自己,蜷在角落,小心翼翼的、慢慢活着。

她真的真的,很努力很努力的才活了下来。

另一次是十五岁那年,她满心欢喜去参加侯夫人的生辰宴,却被王生那个畜生侮辱。

随后被继母白氏一绑到小轿中,从侧门抬出了府,成了王生的妻!

从此受尽白眼和侮辱,人人都说自己是**、是**。

可有谁知道,她的被陷害的!!!

被她自以为的救赎,陷害的!

外祖父在世时,就定下了她与定国侯世子谭天禄的婚约,这些年定国侯从未提起毁约一事。

甚至不止一次当众放话,当初宁相对定国侯有帮扶之恩,这婚事绝不会退!

不少人都暗地里称赞定国侯仁义!

可苏澜依少年经历这么大的变故,早就明白了这世上的人心凉薄,人人交往之间不过是利益权衡的结果。

于是她主动找到谭天禄,告诉他,自己自知配不上他,成亲后给自己和离或者休书她都不会怪他。

但请求他,最起码与自己成亲,好让自己走出苏家。

同时自己事后会将母亲当年留给她的嫁妆,留一半在侯府,作为酬谢。

她很冷静的商议着这场交易,可那个挺拔英俊的少年,却眉眼认真地看着她,郑重道:“澜依妹妹,你休要胡言,你就是我谭天禄此生唯一的妻!”

她本是不信的,毕竟她所经历的皆是背叛与冷漠。

可那个执拗的少年,却用他的一言一行,一点点地融化了她心中那层厚厚的坚冰。

他帮她惩治恶仆,告诉她,“你是我定国侯府的未来世子妃,谁再敢欺负到你头上,只管打杀了去,捅破了天,我给你顶着!”

他带她去找白氏,当面要求:“苏夫人,澜依到底是苏家的女儿,该有的还请苏夫人莫要怠慢了!”

他给她带京中最好吃的芙蓉糕当生辰礼物,告诉她,希望她日后的日子,和这芙蓉糕一样甜。

他甚至在自己被陷害毁了清白之后,都会抱紧自己:“澜依,我相信你,除了你,我谁都不要!”

他像是一道璀璨夺目的光,强势地切入了她那漆黑如墨、暗无天日的世界,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,想要相信。

然后,她就真的信了。

信得把母亲留给她最后的玉佩和遗言都告诉了他。

可结果呢——

结果就是,当她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全都交给他时,却被告知原来他才是陷害自己的主谋。

哈哈哈,可笑,真的是太可笑了!

娘亲信了爹,家毁人亡。

自己怎么还会那么愚蠢,信一个天之骄子会爱上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自己?

难道付出真心的人,真的是要遭天谴的吗?!

苏澜依仍记得那日苏府的柴房之中,自己说完母亲叮嘱自己的遗言后,她奉若神明的少年瞬间变了脸。

“原来就在那里啊!”

他那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,每一个音符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,“苏澜依,你这嘴还真是严实,可真是委屈本世子,这般纡尊降贵地陪你这蠢货演了这么久的戏!”

苏澜依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熟悉的眉眼,眸光冷硬得如同早春还未消融的冰棱,

一丝丝情意都看不见了。

仿佛刚刚还将她轻轻揽入怀中,附在她耳畔,轻声呢喃,说只在乎她这个人,哪怕天塌地陷,她若遭遇不测、失了清白,他定会加倍怜惜疼爱的人,不是他一般

他说了每一个字和每一个神情都像一把锋利的刀,狠狠地刺进苏澜依的心窝,冷冰冰的、血淋淋的。

痛意瞬间蔓延至全身,让她几乎无法站立。

随后苏沅依款款走进来,半个身子倚在谭天禄的身上,脸上挂着那副胜利者的得意与嘲讽。

她这才知道,原来,这一切的一切,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精心策划、针对她的恶毒骗局。

定国侯府早有退婚之意,只是碍于名声,才一直隐忍未发。

原来是侯夫人主动找到白氏,二人一拍即合,让自己身败名裂。

原来谭天禄和苏沅依这对狗男女,竟早已暗通款曲,甚至已经怀有孽种了。

原来所有所有的一切,都是假的、假的、假的......

苏澜依被粗暴地捆绑进轿子时,苏沅依特意前来为她“送行”,那恶毒的言语如毒蛇吐信,一字一句地钻进苏澜依的耳中:

“对了,姐姐,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吧。那个地痞王生,可是世子亲自为你精挑细选的。”

“世子说姐姐这副尊容,配上那王生的满头癞子,口臭熏天的丑样,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哈哈哈......”